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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兰亭序》帖:深情、自由、妍美的极至
发布时间:2011-07-18 来源: 市政协办 浏览次数: 次字体:【
王清贵

 

王羲之所书《兰亭序》帖在唐太宗派萧翼从辩才手中骗取入宫之前,其先的流传过程是不清楚的。一说原在南朝梁御府,经乱流出,为智永所得,后又入陈御府。隋平陈,归晋王隋炀帝,僧智果借拓不还,传弟子辩才;一说为王羲之后人家传,至王羲之七世孙僧智永时,智永传弟子辩才。《兰亭序》帖到了唐太宗手里,他便命当朝拓书人赵模、韩道政、冯承素、诸葛贞等人摹拓数本,赐给皇太子、诸王、近臣,从此,《兰亭序》逐渐广为人知,直至被尊为“天下第一行书”。



王羲之所处的时代,是一个名士们高谈玄理,放荡不羁,而又内心矛盾、苦闷苍凉的时代。他们乐山好水,放浪形骸,任情恣意,倘佯自得。王羲之则把这种玄远的风度融入到自己的书法之中,留下更多的则是体察入微、含情脉脉。他的书法运笔富于变化,没有雕饰;笔画秾纤折中,超逸优游,风韵卓雅,随心所欲,无拘无束;内心的情感流动于笔端,生意盎然。董其昌在《画禅室随笔》说:“右军《兰亭叙》,章法为古今第一,其字皆映带而生,或小或大,随手所如,皆入法则,所以为神品也。”解缙在《春雨杂述》说“右军之叙兰亭,字既尽美,尤善布置,所谓增一分太长,亏一分太短。”在众多的《兰亭序》帖临摹本中,历代书家皆以冯承素的摹本最为毕肖传神。它疏密相间、洞达跌宕、笔划多变,流畅的线条和有节奏的韵律,把江南的灵秀和纤丽柔美表现得淋漓尽致,创造了风流儒雅,清散情志,放旷得意的最高境界。


王羲之的思想不仅儒、道参杂,而且还深受佛教思想的影响。就道家思想而言,他受到的影响表现在,一方面,当理想中的现实不能如愿时,便产生了消极隐退、出世的思想;另一方面,他注重人的自然属性,强调人格独立、人性的解放和思想的自由,远离朝市,优游山水,与世无争,自由自在。孙过庭在《书谱》中有一段精彩的论述说:“写《乐毅》则情多怫郁;书《画赞》则意涉瑰奇;《黄庭经》则怡怿虚无;《太师箴》又纵横争折;既乎兰亭兴集,思逸神超,私门诫事,情拘志惨。”唐韩愈《送高闲上人书》说:“天地事物之变,可喜可愕,一寓于书。”这是人的情感与书写形式在抽象层次上的完美统一与和谐。中国书法发展到王羲之的笔下,她的表现内涵和空间进一步得到了丰富,进入到“达其性情,形其哀乐”的艺术殿堂,它的内核是从“道”中喷发出来的生生不息的生命力。


情,是《兰亭序》帖可以意会,但却无法言传的深厚底蕴。蔡邕《笔论》说:“书者,散也。欲书先散怀抱,任情恣性,然后书也。”性情散淡,神意舒缓,深入自然的中心,直接感受生命的呼吸。神与物游,才能抵达自己的灵魂。《文心雕龙·论赋》说,“睹物兴情”,“物以情观,故词必丽。”《兰亭序》帖产生于心的自由和精神的驰骋,它深入自然的中心,直感生命的节奏和韵律,蕴藏着一个人过去的生命史、一个时代的思想文化潮流和生命情调。钟繇说:“笔迹者界也,流美者人也。”宗白华在《中国书法里的美学思想》中说:从笔迹“流出万象之美,也就是人内心之美。”扬雄《法言·问神》说:“书,心画也。”书法,是内心情感的外化。心,是人思想、才智、修养,性格、气质等素质的综合体现。用一个词来表达,那就是“情”。情,是《兰亭序》这篇文章的灵魂,也是这件书法作品的灵魂。是魏晋以来人文精神的结晶,更是王羲之生活的那个时代的文化精髓。《世说新语·伤哲》载王戎之的话说:“情之所钟,正在我辈。”长于情、深于情,任于性情,即所谓风流之美,也正是魏晋人的精神风貌。《荀子·正名》说:“情者,性之质也。”刘勰在《文心雕龙》中亦特别强调“情”的意义。他说:“睹物兴情”,“登山则情满于山,观海则意溢于海。”这是以自由的心灵领悟大自然和生命奥秘的秘境。《兰亭序》帖秀逸的神采,清雅的意境,给我们的正是情溢于纸、气韵生动、思逸神超的视觉冲击、心灵回应和精神感悟。它不仅表现了王羲之当时的情感,而且已升华到“忘情”——摆脱一切杂念,纯任自然,得其情,尽其性,“妙悟自然,物我两忘”的境界。如果我们将王羲之的书法和八大山人的书法作品作一对比欣赏,王羲之“用情”,八大山人“去情”在书法上的表现是非常有趣的。


郭若虚《林泉高致》中说:“高雅之情,一寄于画。人品既已高矣,气韵不得不高。气韵既已高矣,生动不得不至,所谓神之又神,而能精焉。”王羲之以玄心,即超越世俗的虚静态度和山水精神相融,忘我而自然化了,精神已超越于纯粹的自然山水,而进入到一个心灵与自然共造的境界之中。纵情山水之间,挥洒笔墨以抒发胸中之意。笔墨的流动,线条的萦回折转,无不表现着人的觉醒和精神的自由、解放和大彻大悟。此时,“观山有若无,观水无若有”,物我精神的自由和融合,通过技巧的展现得到张扬,作为造型艺术的书法,亦由此岸的美学而抵达了彼岸的哲学之境。人的精神与使人精神飞扬浩荡的山水之美,消除了在时间空间的间隔和限制,抒情、泄意一如江河自由奔流,进入到庄子所谓“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”的逍遥之游的无我、无物之境。



王羲之书法,早年师从卫夫人(铄),后于父旷处见前代名迹,遂改初学,草书学张芝,正书学钟繇,后又遍习蔡邕、梁鹄、张昶等,博采众长,一变汉魏朴质之风,创妍美流便之体。卫夫人在技法上对他的影响应该是较大的。同时,王羲之堂叔王廙在书法理论上对他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。《世说新语·言语》注引《文字志》说:“羲之少朗拔,为叔父廙所赏。”王僧虔《论书》说:“右军之前,惟廙为最,画为晋帝师,书为右军法。”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》载王廙曾画《孔子十弟子图》,并作画赞,勉励其侄王羲之:


“余兄子羲之,幼而岐嶷,必将隆余堂构。今始年十六,学艺之外,书画过目便能。就余请书画法,余画《孔子十弟子》图以励之。嗟尔羲之,不可勖哉!画乃吾自画,书乃吾自书,吾余事虽不足法,而书画固可法,欲学书则知积学可以致远,学画可以知师弟子行己之道。”


在王廙看来,通过学习书法增长知识,积累学问,有利于个人品行和文化素质的培养,突破了前人视书法为小技的观念。“画乃吾自画,书乃吾自书”这一旨在提倡书画独创精神的主张,是王羲之书法创新思想的重要源头。



王羲之不仅在书法创作上是一个纪念碑似的人物,在书法理论上,也有极其重要的地位。传为王羲之的书论著作主要有《笔势论》(《自论书》)、《题卫夫人〈笔阵图〉后》、《书论》、《笔势论十二章并序》、《用笔赋》、《记白云先生书诀》等。从这些书学理论中,可以看到他在书学理论上的重要贡献:


(一)对技法的探索。在《笔势论》中,他对用笔、结体、章法等方面,都阐述了自己非常精彩的观点。他的书学理论与他之前的书学理论相比较,他书论中的技法所涉,比前人更广泛也更系统化。


(二)对创作的思考。王羲之将书法创作比作鏖战,认为它是人的内在精神和书写的客观物质的统一与和谐。他在《题卫夫人〈笔阵图〉后》中说:“夫纸者,阵也;笔者,刀鞘也;墨者,鍪甲也;水砚者,城池也;心意者,将军也;本领者,副将也;结构者,谋略也;飏笔者,吉凶也;出入者,号令也;屈折者,杀戮也。”在王羲之的书学理论中,前代书家“心”、“意”的思想不仅得到继承,而且得到发扬,特别是“意”,更是王羲之书学思想的核心。他在《论书》中说:“顷得书,意转深,点画之间皆有意,自有言所不尽。得其妙者,事事皆然。”《全晋文》载王羲之文中,说到“意”的有:“而至笔恶,殊不称意。”“君学书有意,今相与草书一卷。”“飞白不能佳,意乃笃好。”等等。他认为,意既表现于点画之间,又存在于笔墨之外,而且又非语言所能表达清楚,这正是“意以象尽”和“言不尽意”这一哲学思想在他的书论中的体现。一方面,“意”是指书写者的情感、心态,认为书法是人内心的形象化,所谓“大抵书须存思。”他在《题卫夫人<笔阵图>后》中提出书写之前,要“凝神静思”,“意在笔前,然后作字”。又在《书论》中说:“凡书贵乎沉静,令意在笔前,字居心后,未作之始,结思成矣。”另一方面,“意”又是指书法的意趣,即所谓“韵”,是超越笔墨线条之外的情趣和精神境界。有“韵”的书法作品,它的笔墨线条有着强烈的感染力,是书写者生命的抽象化;是书写者情调和个性的自然流露。


(三)对美学的追求。王羲之认为书法美学,一是要讲究意象之美。他说:“每作一字,须用数种意:或横画似八分,而发如篆籀;或竖牵如深林之乔木,而屈折如钢钩;或上尖如枯秆,或下细若针芒;或转侧之势似飞鸟空坠,或棱侧之形如流水激来。”二是要讲究“形势”之美。第一,书法要有动态之美,由动而表现力、意、美;不仅要笔画流动,而且要通过结体的变化获得动势,从整体上表现书者的意趣。第二,书法要有变化错落之美。即书法要有情韵、用笔的变化和结体的错落。他说:“若作一纸之书,须字字意别,勿使相同。”“每欲书十迟五急,十曲五直,十藏五出,十起五伏,方可谓书。”“意”能变化,则形体与运笔自然不同。《兰亭序》帖七个“不”字,二十个“之”字,八个“以”字,五个“其”、“怀”、“于”字,无一雷同,就是“字字意别”的实践。第四,书法要融合各体笔意。他认为书法要融合各体,在坚实的基础上融会贯通,“发人意气”,才能增加笔墨意趣,推陈出新。第五,书法要有含蓄之美。蔡邕提出了“藏锋”、“藏头”的运笔方法,王羲之则进一步提倡含蓄之美。他提出了“灭迹隐端”、“藏筋抱骨,含精包质”,把笔墨技巧上升到了美学的高度。王羲之成为唐以前书法审美趣味、审美理想最为重要的奠基者。


(四)挖掘书法的哲学意蕴。康有为说:“书虽小技,其精神亦通于道者焉。”书论深入到“道”、“气”、“阴阳”等中国哲学范畴,是中国书法艺术旺盛生命的根源所在。《记白云先生书诀》说:“书之气,必达乎道,同混元之理。七宝齐贵,万古能名。阳气明则华壁立,阴气太则风神生。”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》所说“不滞于物,不凝于心,不知然而然。”这种不知然而然的超乎技巧的技巧,就是纯粹的“道”。唐符载在评价张瓊的画时说张瓊“遗去机巧,意冥玄化,而物在灵府,不在耳目。故得于心,应于手,孤姿绝状,觖毫而出,气交冲漠,与神为徒。”符载由此赞叹说:“观夫张公之艺,非画也,真道也。”当我们欣赏《兰亭序》帖时,又何尝不是这样?王羲之是将魏晋玄学的基本精神融入书法审美理论的书论家。


称书法为书道,是对书法更深刻的理解和更崇高的追求。书法有技、艺、道三个层次,即作为书写的技巧、作为造型的艺术、作为诠释生命和人生的道。《庄子》说:“庖丁为文惠君解牛,手之所触,肩之所倚,足之所履,膝之所踦,砉然向然,奏刀騞然,莫不中音。合于桑林之舞,乃中经首之会。文惠君曰:‘嘻,善哉!技盖至此乎?’庖丁释刀对曰:臣之所好者道也,进乎技矣。”即由技艺演绎道。《兰亭序》帖,就是由技、艺而进乎道的作品。


 


《兰亭序》帖:深情、自由、妍美的极至。它诉我们:


美,是自由的象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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